十月

今夕何夕（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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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他住了几年的小院子里，即墨玄有些恍惚，明明他也才离开了几个月，这里就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回燊皇城之路，百里景黎半刻都离不开即墨玄，昏昏沉沉时一直不肯放开即墨玄的手，不得已，只能换了架更大的马车，因为即墨玄离不开两个孩子，心儿念儿不在他眼前他总是不放心。

奔波回到皇宫之后，上官姝即刻用上了所有最好的药材，甚至还求了千里之外的老师送来了珍藏多年的稀有药株，最终保了百里景黎性命无虞。

即墨玄也就抱着孩儿回到了这里。

这里显然被修葺过，还添了许多布置，全然不同以往。

“墨将军，这些都是陛下离开前着人收拾的。”

说话的是从前侍奉他的侍女，见他回来颇有些热泪盈眶：“将军，奴婢还以为见不到您了，没想到您居然还带着两位小殿下回来了。”

“不必唤小殿下。”

即墨玄听着有几分刺耳，他的孩子，可算不得这燊国的小殿下。

“啊……这……”侍女有些为难，“六宫唯有这两位小皇子，不唤小殿下，奴婢该如何……”

“唯有？”即墨玄将心儿念儿放置在床榻之上，才回过头来嗤笑道：“那位贵君想来已经诞下了皇子了吧。”

时至今日，他才发觉，那日他更想要除掉的大抵是他腹中之子。

这是百里景黎背叛他们诺言的铁证。

他断断不可能留在这皇宫像以往那般受辱，从前是不死心，无可否认，他还是舍不下百里景黎，也知晓百里景黎还爱着他，对他万般愧疚回护，甚至不惜以性命来护着他，但那又如何，百里景黎如今再也不会比他的自尊更重要。

他即墨玄无论在哪里都是天之骄子，当之无愧的年轻一代第一人，何苦自己低入尘埃任人践踏。

“那位贵君？将军您还不知道，那日您被那梧贵君罚跪之后，陛下与皇后娘娘匆匆赶回，皇后娘娘先来瞧了您，随即陛下便去了听雪宫，屏退了所有人，不一会儿便传出来了梧贵君的惨叫声，据守在外头的宫人所说，那声音尖厉刺耳吓人得很，陛下出来后便命任何人不许再进听雪宫内。”

“十日后陛下才派人进去……那时梧贵君已跪在满室的雪中冻成了雪人，身下的雪地被暗红覆盖，还混杂了不少血块。”

侍女看即墨玄脸色如常，不发一言，便继续说道：“奴婢听听雪宫的侍女说，梧贵君腹中龙胎原可保住，不知为何就没了，也不知为何陛下忽然震怒，素日得宠的梧贵君死后还被鲁公公随便打发扔去了乱葬岗，奴婢想着，大约是因为梧贵君伤了您，陛下还是很爱惜将军您的……”

即墨玄听后并无波澜，只平静地开口道：“花若，去把外头的人打发了。”

外头侯着不止是得了首领太监授命还是百里景黎授命来送东西的太监侍女，即墨玄没让人进来。

花若得了令便出去了。

即墨玄坐在床上瞧着自己的一对双生子，双眸有些失神。

回来的路上，百里景黎几次性命垂危，每一次危急时这两个孩子便跟着哭闹，现下倒是安安静静的。

“我的孩儿，你们是能感受到父亲的难受吗？”

他俯下身，埋首在两个襁褓中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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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之力养着，百里景黎的伤势一日一日好转，重掌大权那日便力排众议遣散了后宫，独留皇后一人。

即墨玄听后默然不语。

他留在这皇宫，不过是在等百里景黎完全康复，好两不相欠。

他这小院如今热闹很多，上官姝日日过来，皇帝的赏赐也每日不断。

只是即墨玄从前贵为太子，什么奇珍异宝山珍海味没有见过，他牢狱熬过，破屋待得，天为被地为床亦试过，从来边不屑于这些。

除了给心儿念儿的东西留着，别的一概遣了回去。

上官姝亲手给心儿念儿缝制了不少小衣衫，大大小小春夏秋冬的都有，生怕孩子没有衣服穿，倒让即墨玄自愧不如。

深宫无趣，六宫遣散之后更是连看那些个宠妃侍妾演戏的取乐都没了，上官姝便日日来与即墨玄下棋谈心。

“师兄，”上官姝忽而正色道：“前两日百里师兄问我，是否要离宫。”

即墨玄听到这个称呼还是不由得微怔，这些日子，他并非不知道百里景黎每日夜里偷偷摸摸地现身，又悄悄地离去，他要见他时，他却避而不见。

即墨玄想来有几分好笑。

他不敢见他，是怕跟他提起要走事情么。

从前也是如此，不想听的话便不听，像只训不熟的狼崽子，瞧他如今，还有半分手握天下杀生大权的模样吗。

“师兄？百里师兄真正想问的，是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吧？”

上官姝见他怔愣着，继续说道：“师兄如今平安生下孩儿，姝儿瞧着百里师兄也是诚心诚意要悔改，遣散了六宫，也撤回了蕹国监国之人，不必每年朝贡了，师兄肯回宫里，大抵也是放不下百里师兄吧？”

“姝儿。”

即墨玄略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

“师兄莫打岔，我原也以为百里师兄当真狠心，但那日你去留仙岛，我才知他到底是念着你，想要为你洗清冤屈的，你久而未归，他发了疯似的寻你，他亲去留仙岛时其实给姝儿留了一道密旨，若他半年未归，便要将这江山拱手让人。”

“姝儿想着，从前他那般对你，你走了便走了，想来也有些吃亏，倒不如让这全天下最尊贵之人，为你父子三人鞍前马后，也好让我亲爱的师兄消消气不是吗？”

“姝儿，你是来当说客的么？”

“姝儿可不是吗，”上官姝落下最后一子，胜负已定，“师兄，心乱了。”

“好啊，你这妮子，原是来扰我心神好赢下棋局的。”

送走了上官姝，即墨玄又收到了易亘的传讯，话里话外都想让他尽快回蕹，前几次他都劝易亘稍安勿躁，今日略微思索，便换了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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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若，”即墨玄午睡醒来，只觉头晕脑胀，他拢了拢衣裳起身，人来到他面前便开口道：“乳母怎的还没将心儿念儿抱回来。”

男女有别，乳母喂奶之时他都是避开的。

“奴婢去瞧一瞧。”

花若立刻往偏殿去，即墨玄也跟着来到了门口。

“将军！不好了！”

花若骤然大喊，即墨玄脸色一沉，迅速推门而进，只见乳母倒在地上，心儿念儿早已不见踪影。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您先别急，我去禀告陛下派人寻……”

花若眼见即墨玄脸色一下子发白，死命地捂住胸口，生怕把这位素来身子骨不好的主儿急出好歹来。

即墨玄拂开花若的手，将胸口翻涌着的腥甜压下，转身离开屋内，几步便跃上了屋顶，花若追出去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即墨玄了。

她连忙跑着往朝景殿去。

谁会对两个婴孩下手？

即墨玄迅速地赶到易亘所住的客栈，推门而进。

易亘彼时正坐在桌旁喝茶，见他追来毫不惊讶，单膝下跪行了礼：“殿下。”

即墨玄扫视着整个房间，并未见到心儿念儿，转而盯着易亘，厉声道：“孩子呢？”

“两位小殿下属下已派人看顾，殿下如今既然已经离开皇宫，倒不如随属下回蕹京。”

即墨玄抬手捏住了易亘的下颌，强迫他抬头看自己，满目寒霜：“本殿再问一遍，孩子呢？”

“殿下何必动怒，殿下何等尊贵之身，那百里狗贼竟强迫殿下为他生育，还以此要挟殿下留下，两位小殿下都沾了肮脏的血，但到底是殿下所出，属下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小殿下只能是蕹国的小殿下，断不能留在燊京，殿下还是尽快随属下回大蕹吧，到了大蕹，殿下自然能见到两位小殿下。”

“易亘！本殿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即墨玄眉眼间戾气更甚，将易亘整个人甩飞出去，撞到墙上又跌落，易亘刚吐出一口血，便被即墨玄用灵力托起，吸至眼前。

心儿念儿乃是他辛辛苦苦怀胎多月产下，还因此险些丧命，是他的心头肉，是舍下自己的命也要保住的。

“当真以为本殿不会杀你么？”

易亘察觉到即墨玄眸中神色之后已经来不及开口便被拧断了脖子。

永远无法再开口了。

即墨玄双眸已经染上了猩红，他站到了窗前，灵力化刃直直插入自己的心口，心头血涌出，他沾了自己的心头血在空中画了咒，神识瞬间飘到了虚空，将整个燊京囊括在内，一寸都不放过。

此咒乃是他的恩师所授，他甚少使用，因为一旦使用，耗的便是他的心头血与神识，稍有不察，伤及性命。

“阿玄！”

匆匆循着即墨玄灵力波动赶到的百里景黎，远远地便看见即墨玄捅了自己心口一刀，刺目的鲜血让他脑海白了一瞬，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即墨玄了无生机地躺在石床上的模样。

百里景黎不顾一切飞身而上，就在他破窗而入的刹那，即墨玄身子一晃便要栽倒。

他连忙抱住即墨玄，抹着他唇边溢出的鲜血，慌张不已：“阿玄？阿玄！”

即墨玄双眸有些失神，他的脑袋剧痛不已，他用最后的力气扯着百里景黎胸口的衣料，断断续续道：“靠近城门、半里地处……的农家，百里、务必将心儿咳咳……念儿，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好！我定会将我们的孩儿好好地带回来！”

百里景黎抱紧了才知晓怀中人有多消瘦，他将昏过去的即墨玄抱起来，对迎面而来的侍卫长道：“靠近城门半里地的所有农家，务必搜查干净，若两位小殿下少了一根汗毛，朕定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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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玄此次伤及心肺与神识，昏迷了好些时日。

百里景黎日日守在榻前，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双目熬得通红，生怕即墨玄再昏迷不醒三个月。

当床榻之上越发消瘦的美人睁开眼时，百里景黎激动得近乎落泪。

“心儿念儿呢？”

即墨玄捂着仍然痛得厉害的头，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两个孩子。

百里景黎猛地将人抱入怀中，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都好，乳母在照料，阿玄……你当真是要了我的命……”

“若你再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苟活？答应我，无论发生何事，请你给我一些时间，我能保护好你们父子三人，求你，千万不要再伤害自己……”

即墨玄被他抱在怀里，胸口的伤口处却克制地空了一块，百里景黎他说话间的胸口的震颤几乎直直地与他的肌体相连。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百里景黎的后怕。

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燊皇陛下，在害怕。

即墨玄缓慢地伸出手，回抱了百里景黎。

百里景黎浑身一震，他甚至不敢去看即墨玄的眼睛，他强迫自己说出心底里最想问，但又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阿玄，留下来，让我好好照顾你们，可好？”

即墨玄埋首在熟悉的肩膀处，低低地应了一声。

“好。”

终于和好了……

终于可以写病弱玄宝怀二胎了[热泪盈眶.jpg]